第 23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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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3 章
夜色濃稠, 像是化不開的潑墨，天上一彎冷月，清清泠泠的照在地面上, 灑下一層銀輝。
戲樓外的護衛都已經撤走了。
鳳禾和淩見徹從戲樓裏走出來, 擡眼望去，一群扈從正在扶著隸王上馬車, 隸王今夜喝了不少酒，腳步踉踉蹌蹌, 他身後跟著幾名婀娜多姿的女子, 陪著他一起進了寬大的馬車, 裏面很快傳來暧昧的調笑聲, 鶯聲燕語, 嬌聲如浪。
鳳禾擡眸匆匆一眼, 恍然看到了伊爾瑪, 她定睛細看, 竟然看到伊爾瑪鉆進了隸王的馬車裏, 眉心不由輕皺，“那群女子是什麽人？”
淩見徹眺望一眼, 收回目光，“是隸王的侍妾，都是他手下官員送給他的，能隨身伺候在他身邊的應該都是較為得寵的。”
鳳禾若有所思，伊爾瑪成了隸王的侍妾？
一名婢女忽然撲至眼前, 跪倒在地, 朝著鳳禾連連磕頭, “王女！您可算出來了，求您救救我家娘子吧！”
鳳禾眼皮跳了一下, 認出對方是孫玉鳶的貼身婢女，“發生何事了？”
“我家娘子突然要生了！從晌午一直折騰到現在，已經疼暈了幾次，大夫說是難產，恐怕大小都保不住了！夫人派奴婢來請您，奴婢已經在戲樓外等了幾個時辰了，一直無法進去。”
鳳禾皺眉，“孫娘子歸家時不是挺好的？
婢女泣不成聲，“都怪姑爺！娘子回府後就進屋睡覺了，吩咐不讓婢子們打擾，結果姑爺不知道娘子在裏屋，竟然把外室帶回府中嬉鬧，還把人帶回他們二人的寢室內！不知道姑爺與外室在裏面說了什麽、又做了什麽，反正娘子在裏屋聽的一清二楚，就跟姑爺發生了劇烈爭吵，姑爺推了她一下，娘子摔在地上後就流血了。”
鳳禾變了臉色，“先去韓府。”
她焦急的看了一眼遠處的馬車，微微躊躇，戲樓距離韓家甚遠，也不知道乘馬車來不來得及。
夜風襲過，淩見徹吹了聲口哨，炎河從墻角踏踏跑了過來，淩見徹翻身上馬，朝她伸出手，“我送你過去。”
鳳禾擡頭看著他高大的身影，猶豫了一下，把手放到他的掌心，淩見徹的手掌寬闊溫暖，鳳禾泛涼的指尖不自覺抖了一下。
淩見徹握緊掌中的柔荑，一個用力把她帶到馬背上。
淩見徹勒緊韁繩，打馬往韓家的方向奔去。
炎河馬蹄疾馳，出於慣性，鳳禾撞到了淩見徹的背上。
夜風吹拂著他們的鬢發，青絲纏繞在一起，他們身披月色，衣袂隨風輕動。
淩見徹的嗓音在靜謐的夜裏顯得更加低沈，“你當真會醫術？”
鳳禾輕輕點頭，“我不曾騙你。”
淩見徹沈默須臾，“你要去救的是韓家少夫人？”
“嗯。”
“你可知她是孫繼剛的女兒？”
“……知道。”鳳禾頓了頓，“她父親做過的事跟她無關。”
淩見徹輕輕笑了一下，再未說什麽，快馬加鞭的往韓府趕。
她會毫不猶豫地反擊傷害她的人，也會奔波去救仇人的女兒，既不會牽連無辜，也從來都是愛恨分明。
四更天，街道上萬籟俱寂，只有疾馳的馬蹄聲打破平靜，炎河噴著響鼻，停在了韓家大門前。
韓家燈火通明，隔得遠遠的就能聽到裏面傳來的哭喊聲。
鳳禾下馬，門口的小廝早就得了叮囑，得知她是誰後，立馬帶著她快步往裏走。
淩見徹把馬拴在門口，想了想，擡腳跟了過去。
韓家人和孫家人都來了，聚集在孫玉鳶房門口，被淩見徹踹了一腳的孫繼剛也不得不趕了過來，正滿臉不悅的坐在院子裏的石桌旁。
韓書跪在院子裏，聽著屋裏不斷傳來的哭喊聲，臉上全是驚慌，外室匍匐在地，抖著身子不敢吭聲。
韓雪嬌才從戲樓裏趕回來，擡頭看到鳳禾，倨傲地擡起下巴，“你來我家做什麽？”
鳳禾沒理她，越過她徑直進了屋裏。
韓雪嬌還想再鬧，看到鳳禾衣擺上的血跡，想起剛才戲樓裏發生的事，心有餘悸，猶豫了一下，終究沒敢再出言詆毀。
她看到後面的淩見徹，神色一喜，趕緊低頭整理了一下鬢發，笑盈盈地擡起頭，“淩公子，你怎麽來了？”
淩見徹像沒看到她一樣，走到廊下，雙手抱劍靠到柱子上，闔眼休息。
韓雪嬌看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，心臟砰砰直跳，近乎癡迷的看著他。
孫繼剛則是氣不打一處來，摸了摸胸口的傷，恨不能撲過去給淩見徹兩拳。
鳳禾走進裏屋，武氏和韓夫人都在裏面，兩家人幾乎把京城裏的好大夫都請了過來，大夫們擁擠的站在外間，全都束手無策。
武氏嚎啕大哭的趴在床邊，看到鳳禾後激動的爬了起來，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，顫抖地握住鳳禾的手，“王女，您終於來了！求您救救玉鳶，她尚不過雙十之齡，大夫們都說她沒救了，可我這個做母親的怎麽能眼睜睜看著她去死啊！”
眾人目露驚訝，皆不懂武氏為何要求助於郯陰王女，只當武氏是悲痛過度，已經糊塗了！
鳳禾沒有理會他人的目光，走進裏屋。
孫玉鳶隔著一道紗簾躺在床上，面無血色，冷汗浸濕了衣衫，發絲粘在頰邊，兩眼無神，已經是進氣多出氣少。
鳳禾在床邊坐下，把手搭在了她細瘦的手腕上，摸了摸她的胎位。
孫玉鳶身體冰涼，她眼中含淚，哽咽的看著鳳禾，強撐著身體開口：“王女，你今日說的話，我回來後已經想明白了，我本來決定從今往後都好好生活，他喜歡養外室便養去，我行得正坐得端，錯不在我，我不怕……可他們偏偏要在我的屋子裏行茍且之事，我太惡心了……”
她眼神空洞，氣若游絲，越說聲音越低，“我如今是不行了，可我不甘心……回首我這一生，從未有一日暢快而活過，在家從父，出嫁從夫，婚後孝順公婆，主持中饋，一生循規蹈矩，不曾行差踏錯，明明我絲毫不曾做錯過……”
鳳禾給她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，低聲道：“保存力氣，尚未至絕境。”
孫玉鳶眼睛裏迸發出希望的光，抓住她的手，“我想活的……我真的想活下去！”
鳳禾微微頷首。
她安撫好孫玉鳶，繞過屏風，言簡意賅的對侍女道：“重新準備熱水，另外按照我說的去熬藥。”
武氏目露激動，從地上爬起來：“您有辦法救玉鳶？”
眾人驚詫，難道郯陰王女真的會醫術？
鳳禾還未開口，站在外間的一名大夫就道：“以少夫人的情況，就算有高手能救，恐怕大人和孩子也只能活一個。”
韓家人立馬變了臉色，連跪在地上的韓書都站了起來，他們互相看了一眼，眼中都是算計和謀劃。
鳳禾去桌前寫下藥方，交給丫鬟，讓丫鬟趕緊把藥熬上，每隔半個時辰熬一副藥，每副藥的劑量和熬煮時間都不同。
外間眾人沈默了一會兒，把大夫和產婆都遣了出去。
韓老爺拿定主意，用命令的口吻開口：“救肚子裏的孩子。”
武氏霎時急了起來，“不行！必須救大人！”
韓老爺大手一揮，扳著一張臉道：“玉鳶肚子裏懷的是我韓家的長孫，必須保我韓家血脈！”
武氏怒不可遏，“玉鳶是我女兒，你沒有權利做決定！”
韓老爺雙手背到身後，渾不講理地哼了一聲：“她早就已經出嫁了，是我韓家的媳婦，你說了不算！”
武氏捂著胸口，氣急怒吼：“玉鳶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，就算是你韓家的媳婦，也永遠是我女兒！”
韓老爺一聲嗤笑。
武氏氣得差點撅過去，強撐著一口氣，氣急敗壞的把孫繼剛拽了進來，“你說句話！”
孫繼剛面色為難道：“韓大人，你看……”
韓老爺渾不在意地開口：“我爹今年已經七十歲有餘，他一直想在死前看一眼重孫，我們做小輩的必須滿足他的願望，請孫大人體諒我的一片孝心。”
“真是笑話！你的孝心為何要用我女兒的命來償！”
武氏聲音嘶啞，每說一句話聲音都在顫抖，“你說的冠冕堂皇，既占了孝順的名聲，又不用付出分毫，只兩嘴一張就想拿了我女兒的性命，真是好處全都讓你占了！”
韓老爺冷哼一聲，看向孫繼剛，語帶威脅地開口：“孫大人，你想清楚，我孫子生下來也是你的外孫，到時候我們兩家有共同的後代，自當世代交好，此事是我韓家虧欠於你孫家，日後定然會補償你孫家，你我在朝中可以互相扶持，共同鼎力相助隸王殿下，如若不然，便是傷了兩家的和氣！大夫剛才可說了，玉鳶傷了身體，以後想要再有孕就難了！”
孫繼剛眼睛轉了轉，最後笑呵呵說：“玉鳶作為人母，自當為子女犧牲，想來她自己也是想要保小的，親家公說得對。”
只要隸王殿下順利登基，他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，如今正是需要韓家鼎力支持的時候，他既然把女兒嫁來韓家，就是為了跟韓家聯姻，得到韓家的支持，不能背道而行，反而得罪了韓家。
韓老爺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。
武氏孤立無援的站在原地，氣極、怒極、恨極！
“這是什麽荒唐道理！玉鳶是人母，可她也是人女啊！孫繼剛，你是她爹爹，你怎麽不為子女犧牲、為她犧牲！憑什麽讓她為了一個還未出世的孩子犧牲！”
孫繼剛避開她的視線，訕訕訓斥：“你一個婦人懂什麽！”
……
鳳禾任由他們爭的面紅耳赤，在銅盆裏凈過手，慢條斯理的把手擦幹，然後才風輕雲淡地開口：“保大還是保小，你們說了不算，我這個大夫說了才算。”
眾人爭吵聲一下子停了下來。
武氏眼睛一亮，哀求地看向鳳禾，“王女，請您一定要救救玉鳶！”
韓老爺沈下臉來。
“你憑什麽做主！”韓書氣得嘴唇泛青，咬牙道：“你如果敢傷害我兒子的性命，我定不會饒過你！”
他已經想清楚了，經過今天之事，他和孫玉鳶的感情已經走向盡頭，就算孫玉鳶能活下來，也是夫妻離心，倒不如去母留子，他再娶一房妻子來的痛快。
鳳禾一聲輕笑，“誰告訴你孫娘子肚子裏懷的是兒子？”
韓書擡起下巴，聲音堅定，“大夫說過，她這一胎懷的是男胎！”
“男胎？”鳳禾嗤笑，毫不留情道：“是女兒。”
眾人呼吸凝滯了一下。
韓老爺臉色瞬間難看至極，想也不想就否認：“不可能！就是兒子！”
韓書也堅決不認，“你就是故意誆騙我們，想讓我們舍小保大！我們決不上當！”
鳳禾懶得跟他們爭辯。
孫繼剛正對她恨得牙癢癢，想也不想就道：“你哪會什麽醫術，少在這裏招搖撞騙！我女兒不用你治，你給我滾！”
武氏雙目赤紅，一巴掌扇了過去，“都怪你！若不是你讓王爺把王女困在戲樓，豈會耽誤玉鳶至此？女兒要有個三長兩短，我就跟你拼命！”
兩人廝打在一起。
孫繼剛早就被酒色掏空的身子，只能抱頭鼠竄。
丫鬟端著熬好的湯藥進來，見到屋裏的情景，嚇得懵在門口。
鳳禾淡聲對其他人道：“都出去。”
韓家人站著不肯動。
韓書瞪著鳳禾，厚顏無恥道：“你今日若是不保小的，我們就不出去了！你也別想給玉鳶接生！大不了我們韓家就備上兩口棺材，給她和腹中孩子風光大葬！”
“韓書！”武氏發髻散亂，眼裏冒火，雙目猩紅的怒指著他，“我看你就是想等玉鳶去了，好讓你的外室進門，你想得美！”
裏間忽然傳來一聲崩潰的哭喊聲。
孫玉鳶尖銳嘶啞的嗓音響在夜色裏，顯得格外刺耳。
屋子裏沈寂片刻。
“……呦！好生熱鬧！”
淩見徹從門外走進來，打破了屋內死一般的寂靜。
他擡頭見鳳禾臉色難看，輕‘嘖’了一聲，笑問：“又是哪個不長眼睛的惹咱們王女生氣了？”
鳳禾嘴角輕揚，漠然道：“今晚見到的牲畜太多，有些不適罷了。”
眾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，像打翻了大染缸一樣，明知道鳳禾在罵他們是畜生，也不能主動承認，只能暗自憋氣。
淩見徹含笑看了鳳禾一眼，眉眼處有幾分自己都沒察覺的縱容，轉頭對呆楞在門邊的丫鬟道：“把藥端進去。”
丫鬟小心翼翼的低垂著頭，不敢去看韓家人鐵青的面色，趕緊把湯藥端了進去。
鳳禾和淩見徹對視一眼，也轉身進了屋，不知為何，她好像就是讀懂了淩見徹眼中的含義，知道只要有他在，她安心診治即可。
武氏也憂心忡忡的跟了進去。
韓家人張口欲攔。
淩見徹搬了張椅子，擋在門前，大刀闊斧的坐下。
“我看誰敢闖。”
孫繼剛看到他就氣血翻湧，偏偏胸口被踹的地方還疼著，不敢再招惹這個煞星。
韓老爺不悅問：“淩副統領，你這是何意？”
淩見徹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敲著座椅扶手，露出一個‘我的意思難道還不明顯嗎’的欠扁表情，目光冷厲的看著眾人。
韓雪絞著手帕，軟聲開口：“淩公子，你為什麽要這樣做？”
她想起剛才淩見徹和鳳禾對視的那一眼，心裏就沒由來的發慌，明明人人都覺得他們該針鋒相對才對，可她總覺得不是那樣。
其他人也有此一問，不懂淩見徹為何要多管閑事，皆是目光疑惑的看著他。
淩見徹掀了下眼皮，聲音冰冷，“你韓家今日匡騙我母親來韓府，再假借她的名義去行卑劣之事，難道以為我們淩家會當做無事發生嗎？”
韓雪嬌咬緊下唇，心中有些後悔。
她其實早就知道此事，只是當時她以為能戲耍鳳禾，就沒有顧及那麽許多，未料到淩見徹竟然會如此生氣。
韓夫人心虛的咽了下口水，把責任推給孫繼剛，“是親家讓我們這麽做的，我們也不知道他要做什麽！”
“我不管你們知不知道，反正做錯事就要付出代價。”淩見徹惡劣地挑了下眉，聲音不急不徐，“今日我偏不讓你們如意。”
韓老爺胡子顫了顫，“你只有一個人，你以為你打得過我們韓府的幾十位護院嗎？”
淩見徹把長刀橫在了胸前，眼底劃過一絲涼意，“這就要問我的刀了。”
他的態度昭然若揭。
今日誰敢阻撓，必然血濺當場。
韓老爺猶豫了一下，終究是不敢輕舉妄動。
京城裏無人不知，淩家三兒子就是個無法無天的主，真把他逼急了，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來！
今日的事若傳出去，是他們韓家沒理，如果把事情鬧大，到時候顏面掃地的只會是他們。
韓老爺掩面痛哭，故意哀嚎道：“難道我父親閉眼前真的不能見重孫一面？是我們不孝啊！”
韓書雙拳攥緊，怒氣沖沖的瞪著淩見徹，“你就不怕與我韓家結仇嗎？”
“結仇？”淩見徹飛揚跋扈的嗤笑一聲，“放眼整個京城，我的仇人數不勝數，你們韓家還排不上號。”
韓家眾人：“……”他竟然還挺驕傲！
淩見徹敞著腿大喇喇的坐在椅子上，眼神如夜中行走的狼，無聲的與他們對峙著。
韓家人猶豫再三，到底沒敢硬闖。
屋裏孫玉鳶已經疼暈了過去，鳳禾翻開她的眼皮看了看，拿出銀針給她施針，逼迫她醒過來，然後把湯藥給她灌了進去。
“再耽擱下去你腹中的孩子會停止呼吸，我給你下了重藥，輔以針灸，你必須得挺住，一口氣把這個孩子生下來，這口氣若是斷了，你們就是一屍兩命。”鳳禾頓了頓，看著她的眼睛說：“我相信你能挺住。”
孫玉鳶的情況的確很危急，若非她求生意志強烈，根本等不到她來，鳳禾能感覺到她想活下去的決心。
孫玉鳶身體虛弱，弧度很小地點了點頭，“您剛才說我肚子裏的是女兒？”
剛才那些話她全都聽得一清二楚，一字不差，包括那些想要她性命的話。
鳳禾頷首。
“女兒……其實我很喜歡女兒，女兒多好啊，香香軟軟，我可以親手給她做漂亮的小衣裳穿。”孫玉鳶臉上笑意溫柔，眼中卻沁出淚來，“可我一想到要讓她生出來跟我受一樣的苦，我就怕啊！”
鳳禾心中動容，給她拭了拭眼角的淚。
孫玉鳶仰頭望著床頂，冷汗順著臉頰滑下來，腹部墜痛如雷擊一般，一陣陣劇烈的痛著，她能感覺到孩子迫切的想出來。
半晌，她嘶聲說：“王女，算了……我知道您想救我，但讓我放棄這個孩子我是不忍心的，讓我任由她一個人誕生於世受這諸般苦楚，我亦是不忍心，不如便讓我同這孩子一道去了吧，也不枉我們母女一場。”
武氏趴在床沿，嚎啕大哭。
鳳禾把一根針插進孫玉鳶的穴位，語氣平靜道：“我沒說過我只能保一個。”
孫玉鳶和武氏皆是一楞，恍然想起剛才是外面那些大夫說哪怕是高手也最多只能救一個，鳳禾從未說過這話。
武氏激動的熱淚盈眶。
“這人世究竟好不好，該讓孩子親自來走一遭，是苦是甜得由她自己定。”鳳禾安撫地拍了拍孫玉鳶的手，“你和孩子都得留下來，你得讓孩子知道，女子以什麽方式活才是最好，你得給她做個表率。”
孫玉鳶怔怔看著鳳禾。
鳳禾鬢發微亂，聲線略顯冷淡，可她眉眼卻柔和溫暖，像蘊含了無數力量一般。
孫玉鳶淌下兩行清淚，握住鳳禾的手，用力點了點頭。
無論能不能活下去，她都無比慶幸遇到了這位面冷心軟的王女。
鳳禾又餵孫玉鳶喝了一碗催生的湯藥，讓穩婆進來給孫玉鳶接生，她用銀針給孫玉鳶保護心脈，盡量減少她的痛苦。
湯藥很快起了作用，孫玉鳶痛得渾身顫抖，衣衫被汗水打濕，她抓緊身下的被褥，咬牙忍著鉆心的疼痛，在泛白的唇上留下深深的齒痕，咬的血跡斑斑。
鳳禾拿著帕子給她擦汗，“叫出來吧，不必忍著。”
孫玉鳶鼻尖泛酸，她摸了摸高聳的腹部，緩緩眨了下眼睛。
是啊，她該叫出來，該讓他們知道她有多疼、有多恨，讓他們全都牢牢記住她今夜的痛苦。
啊——
孫玉鳶痛痛快快叫了出來，放下了多年的教養、得體、謹慎……這些一直束縛她的東西。
從今往後，她不想再忍了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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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色濃稠, 像是化不開的潑墨，天上一彎冷月，清清泠泠的照在地面上, 灑下一層銀輝。
戲樓外的護衛都已經撤走了。
鳳禾和淩見徹從戲樓裏走出來, 擡眼望去，一群扈從正在扶著隸王上馬車, 隸王今夜喝了不少酒，腳步踉踉蹌蹌, 他身後跟著幾名婀娜多姿的女子, 陪著他一起進了寬大的馬車, 裏面很快傳來暧昧的調笑聲, 鶯聲燕語, 嬌聲如浪。
鳳禾擡眸匆匆一眼, 恍然看到了伊爾瑪, 她定睛細看, 竟然看到伊爾瑪鉆進了隸王的馬車裏, 眉心不由輕皺，“那群女子是什麽人？”
淩見徹眺望一眼, 收回目光，“是隸王的侍妾，都是他手下官員送給他的，能隨身伺候在他身邊的應該都是較為得寵的。”
鳳禾若有所思，伊爾瑪成了隸王的侍妾？
一名婢女忽然撲至眼前, 跪倒在地, 朝著鳳禾連連磕頭, “王女！您可算出來了，求您救救我家娘子吧！”
鳳禾眼皮跳了一下, 認出對方是孫玉鳶的貼身婢女，“發生何事了？”
“我家娘子突然要生了！從晌午一直折騰到現在，已經疼暈了幾次，大夫說是難產，恐怕大小都保不住了！夫人派奴婢來請您，奴婢已經在戲樓外等了幾個時辰了，一直無法進去。”
鳳禾皺眉，“孫娘子歸家時不是挺好的？
婢女泣不成聲，“都怪姑爺！娘子回府後就進屋睡覺了，吩咐不讓婢子們打擾，結果姑爺不知道娘子在裏屋，竟然把外室帶回府中嬉鬧，還把人帶回他們二人的寢室內！不知道姑爺與外室在裏面說了什麽、又做了什麽，反正娘子在裏屋聽的一清二楚，就跟姑爺發生了劇烈爭吵，姑爺推了她一下，娘子摔在地上後就流血了。”
鳳禾變了臉色，“先去韓府。”
她焦急的看了一眼遠處的馬車，微微躊躇，戲樓距離韓家甚遠，也不知道乘馬車來不來得及。
夜風襲過，淩見徹吹了聲口哨，炎河從墻角踏踏跑了過來，淩見徹翻身上馬，朝她伸出手，“我送你過去。”
鳳禾擡頭看著他高大的身影，猶豫了一下，把手放到他的掌心，淩見徹的手掌寬闊溫暖，鳳禾泛涼的指尖不自覺抖了一下。
淩見徹握緊掌中的柔荑，一個用力把她帶到馬背上。
淩見徹勒緊韁繩，打馬往韓家的方向奔去。
炎河馬蹄疾馳，出於慣性，鳳禾撞到了淩見徹的背上。
夜風吹拂著他們的鬢發，青絲纏繞在一起，他們身披月色，衣袂隨風輕動。
淩見徹的嗓音在靜謐的夜裏顯得更加低沈，“你當真會醫術？”
鳳禾輕輕點頭，“我不曾騙你。”
淩見徹沈默須臾，“你要去救的是韓家少夫人？”
“嗯。”
“你可知她是孫繼剛的女兒？”
“……知道。”鳳禾頓了頓，“她父親做過的事跟她無關。”
淩見徹輕輕笑了一下，再未說什麽，快馬加鞭的往韓府趕。
她會毫不猶豫地反擊傷害她的人，也會奔波去救仇人的女兒，既不會牽連無辜，也從來都是愛恨分明。
四更天，街道上萬籟俱寂，只有疾馳的馬蹄聲打破平靜，炎河噴著響鼻，停在了韓家大門前。
韓家燈火通明，隔得遠遠的就能聽到裏面傳來的哭喊聲。
鳳禾下馬，門口的小廝早就得了叮囑，得知她是誰後，立馬帶著她快步往裏走。
淩見徹把馬拴在門口，想了想，擡腳跟了過去。
韓家人和孫家人都來了，聚集在孫玉鳶房門口，被淩見徹踹了一腳的孫繼剛也不得不趕了過來，正滿臉不悅的坐在院子裏的石桌旁。
韓書跪在院子裏，聽著屋裏不斷傳來的哭喊聲，臉上全是驚慌，外室匍匐在地，抖著身子不敢吭聲。
韓雪嬌才從戲樓裏趕回來，擡頭看到鳳禾，倨傲地擡起下巴，“你來我家做什麽？”
鳳禾沒理她，越過她徑直進了屋裏。
韓雪嬌還想再鬧，看到鳳禾衣擺上的血跡，想起剛才戲樓裏發生的事，心有餘悸，猶豫了一下，終究沒敢再出言詆毀。
她看到後面的淩見徹，神色一喜，趕緊低頭整理了一下鬢發，笑盈盈地擡起頭，“淩公子，你怎麽來了？”
淩見徹像沒看到她一樣，走到廊下，雙手抱劍靠到柱子上，闔眼休息。
韓雪嬌看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，心臟砰砰直跳，近乎癡迷的看著他。
孫繼剛則是氣不打一處來，摸了摸胸口的傷，恨不能撲過去給淩見徹兩拳。
鳳禾走進裏屋，武氏和韓夫人都在裏面，兩家人幾乎把京城裏的好大夫都請了過來，大夫們擁擠的站在外間，全都束手無策。
武氏嚎啕大哭的趴在床邊，看到鳳禾後激動的爬了起來，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，顫抖地握住鳳禾的手，“王女，您終於來了！求您救救玉鳶，她尚不過雙十之齡，大夫們都說她沒救了，可我這個做母親的怎麽能眼睜睜看著她去死啊！”
眾人目露驚訝，皆不懂武氏為何要求助於郯陰王女，只當武氏是悲痛過度，已經糊塗了！
鳳禾沒有理會他人的目光，走進裏屋。
孫玉鳶隔著一道紗簾躺在床上，面無血色，冷汗浸濕了衣衫，發絲粘在頰邊，兩眼無神，已經是進氣多出氣少。
鳳禾在床邊坐下，把手搭在了她細瘦的手腕上，摸了摸她的胎位。
孫玉鳶身體冰涼，她眼中含淚，哽咽的看著鳳禾，強撐著身體開口：“王女，你今日說的話，我回來後已經想明白了，我本來決定從今往後都好好生活，他喜歡養外室便養去，我行得正坐得端，錯不在我，我不怕……可他們偏偏要在我的屋子裏行茍且之事，我太惡心了……”
她眼神空洞，氣若游絲，越說聲音越低，“我如今是不行了，可我不甘心……回首我這一生，從未有一日暢快而活過，在家從父，出嫁從夫，婚後孝順公婆，主持中饋，一生循規蹈矩，不曾行差踏錯，明明我絲毫不曾做錯過……”
鳳禾給她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，低聲道：“保存力氣，尚未至絕境。”
孫玉鳶眼睛裏迸發出希望的光，抓住她的手，“我想活的……我真的想活下去！”
鳳禾微微頷首。
她安撫好孫玉鳶，繞過屏風，言簡意賅的對侍女道：“重新準備熱水，另外按照我說的去熬藥。”
武氏目露激動，從地上爬起來：“您有辦法救玉鳶？”
眾人驚詫，難道郯陰王女真的會醫術？
鳳禾還未開口，站在外間的一名大夫就道：“以少夫人的情況，就算有高手能救，恐怕大人和孩子也只能活一個。”
韓家人立馬變了臉色，連跪在地上的韓書都站了起來，他們互相看了一眼，眼中都是算計和謀劃。
鳳禾去桌前寫下藥方，交給丫鬟，讓丫鬟趕緊把藥熬上，每隔半個時辰熬一副藥，每副藥的劑量和熬煮時間都不同。
外間眾人沈默了一會兒，把大夫和產婆都遣了出去。
韓老爺拿定主意，用命令的口吻開口：“救肚子裏的孩子。”
武氏霎時急了起來，“不行！必須救大人！”
韓老爺大手一揮，扳著一張臉道：“玉鳶肚子裏懷的是我韓家的長孫，必須保我韓家血脈！”
武氏怒不可遏，“玉鳶是我女兒，你沒有權利做決定！”
韓老爺雙手背到身後，渾不講理地哼了一聲：“她早就已經出嫁了，是我韓家的媳婦，你說了不算！”
武氏捂著胸口，氣急怒吼：“玉鳶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，就算是你韓家的媳婦，也永遠是我女兒！”
韓老爺一聲嗤笑。
武氏氣得差點撅過去，強撐著一口氣，氣急敗壞的把孫繼剛拽了進來，“你說句話！”
孫繼剛面色為難道：“韓大人，你看……”
韓老爺渾不在意地開口：“我爹今年已經七十歲有餘，他一直想在死前看一眼重孫，我們做小輩的必須滿足他的願望，請孫大人體諒我的一片孝心。”
“真是笑話！你的孝心為何要用我女兒的命來償！”
武氏聲音嘶啞，每說一句話聲音都在顫抖，“你說的冠冕堂皇，既占了孝順的名聲，又不用付出分毫，只兩嘴一張就想拿了我女兒的性命，真是好處全都讓你占了！”
韓老爺冷哼一聲，看向孫繼剛，語帶威脅地開口：“孫大人，你想清楚，我孫子生下來也是你的外孫，到時候我們兩家有共同的後代，自當世代交好，此事是我韓家虧欠於你孫家，日後定然會補償你孫家，你我在朝中可以互相扶持，共同鼎力相助隸王殿下，如若不然，便是傷了兩家的和氣！大夫剛才可說了，玉鳶傷了身體，以後想要再有孕就難了！”
孫繼剛眼睛轉了轉，最後笑呵呵說：“玉鳶作為人母，自當為子女犧牲，想來她自己也是想要保小的，親家公說得對。”
只要隸王殿下順利登基，他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，如今正是需要韓家鼎力支持的時候，他既然把女兒嫁來韓家，就是為了跟韓家聯姻，得到韓家的支持，不能背道而行，反而得罪了韓家。
韓老爺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。
武氏孤立無援的站在原地，氣極、怒極、恨極！
“這是什麽荒唐道理！玉鳶是人母，可她也是人女啊！孫繼剛，你是她爹爹，你怎麽不為子女犧牲、為她犧牲！憑什麽讓她為了一個還未出世的孩子犧牲！”
孫繼剛避開她的視線，訕訕訓斥：“你一個婦人懂什麽！”
……
鳳禾任由他們爭的面紅耳赤，在銅盆裏凈過手，慢條斯理的把手擦幹，然後才風輕雲淡地開口：“保大還是保小，你們說了不算，我這個大夫說了才算。”
眾人爭吵聲一下子停了下來。
武氏眼睛一亮，哀求地看向鳳禾，“王女，請您一定要救救玉鳶！”
韓老爺沈下臉來。
“你憑什麽做主！”韓書氣得嘴唇泛青，咬牙道：“你如果敢傷害我兒子的性命，我定不會饒過你！”
他已經想清楚了，經過今天之事，他和孫玉鳶的感情已經走向盡頭，就算孫玉鳶能活下來，也是夫妻離心，倒不如去母留子，他再娶一房妻子來的痛快。
鳳禾一聲輕笑，“誰告訴你孫娘子肚子裏懷的是兒子？”
韓書擡起下巴，聲音堅定，“大夫說過，她這一胎懷的是男胎！”
“男胎？”鳳禾嗤笑，毫不留情道：“是女兒。”
眾人呼吸凝滯了一下。
韓老爺臉色瞬間難看至極，想也不想就否認：“不可能！就是兒子！”
韓書也堅決不認，“你就是故意誆騙我們，想讓我們舍小保大！我們決不上當！”
鳳禾懶得跟他們爭辯。
孫繼剛正對她恨得牙癢癢，想也不想就道：“你哪會什麽醫術，少在這裏招搖撞騙！我女兒不用你治，你給我滾！”
武氏雙目赤紅，一巴掌扇了過去，“都怪你！若不是你讓王爺把王女困在戲樓，豈會耽誤玉鳶至此？女兒要有個三長兩短，我就跟你拼命！”
兩人廝打在一起。
孫繼剛早就被酒色掏空的身子，只能抱頭鼠竄。
丫鬟端著熬好的湯藥進來，見到屋裏的情景，嚇得懵在門口。
鳳禾淡聲對其他人道：“都出去。”
韓家人站著不肯動。
韓書瞪著鳳禾，厚顏無恥道：“你今日若是不保小的，我們就不出去了！你也別想給玉鳶接生！大不了我們韓家就備上兩口棺材，給她和腹中孩子風光大葬！”
“韓書！”武氏發髻散亂，眼裏冒火，雙目猩紅的怒指著他，“我看你就是想等玉鳶去了，好讓你的外室進門，你想得美！”
裏間忽然傳來一聲崩潰的哭喊聲。
孫玉鳶尖銳嘶啞的嗓音響在夜色裏，顯得格外刺耳。
屋子裏沈寂片刻。
“……呦！好生熱鬧！”
淩見徹從門外走進來，打破了屋內死一般的寂靜。
他擡頭見鳳禾臉色難看，輕‘嘖’了一聲，笑問：“又是哪個不長眼睛的惹咱們王女生氣了？”
鳳禾嘴角輕揚，漠然道：“今晚見到的牲畜太多，有些不適罷了。”
眾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，像打翻了大染缸一樣，明知道鳳禾在罵他們是畜生，也不能主動承認，只能暗自憋氣。
淩見徹含笑看了鳳禾一眼，眉眼處有幾分自己都沒察覺的縱容，轉頭對呆楞在門邊的丫鬟道：“把藥端進去。”
丫鬟小心翼翼的低垂著頭，不敢去看韓家人鐵青的面色，趕緊把湯藥端了進去。
鳳禾和淩見徹對視一眼，也轉身進了屋，不知為何，她好像就是讀懂了淩見徹眼中的含義，知道只要有他在，她安心診治即可。
武氏也憂心忡忡的跟了進去。
韓家人張口欲攔。
淩見徹搬了張椅子，擋在門前，大刀闊斧的坐下。
“我看誰敢闖。”
孫繼剛看到他就氣血翻湧，偏偏胸口被踹的地方還疼著，不敢再招惹這個煞星。
韓老爺不悅問：“淩副統領，你這是何意？”
淩見徹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敲著座椅扶手，露出一個‘我的意思難道還不明顯嗎’的欠扁表情，目光冷厲的看著眾人。
韓雪絞著手帕，軟聲開口：“淩公子，你為什麽要這樣做？”
她想起剛才淩見徹和鳳禾對視的那一眼，心裏就沒由來的發慌，明明人人都覺得他們該針鋒相對才對，可她總覺得不是那樣。
其他人也有此一問，不懂淩見徹為何要多管閑事，皆是目光疑惑的看著他。
淩見徹掀了下眼皮，聲音冰冷，“你韓家今日匡騙我母親來韓府，再假借她的名義去行卑劣之事，難道以為我們淩家會當做無事發生嗎？”
韓雪嬌咬緊下唇，心中有些後悔。
她其實早就知道此事，只是當時她以為能戲耍鳳禾，就沒有顧及那麽許多，未料到淩見徹竟然會如此生氣。
韓夫人心虛的咽了下口水，把責任推給孫繼剛，“是親家讓我們這麽做的，我們也不知道他要做什麽！”
“我不管你們知不知道，反正做錯事就要付出代價。”淩見徹惡劣地挑了下眉，聲音不急不徐，“今日我偏不讓你們如意。”
韓老爺胡子顫了顫，“你只有一個人，你以為你打得過我們韓府的幾十位護院嗎？”
淩見徹把長刀橫在了胸前，眼底劃過一絲涼意，“這就要問我的刀了。”
他的態度昭然若揭。
今日誰敢阻撓，必然血濺當場。
韓老爺猶豫了一下，終究是不敢輕舉妄動。
京城裏無人不知，淩家三兒子就是個無法無天的主，真把他逼急了，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來！
今日的事若傳出去，是他們韓家沒理，如果把事情鬧大，到時候顏面掃地的只會是他們。
韓老爺掩面痛哭，故意哀嚎道：“難道我父親閉眼前真的不能見重孫一面？是我們不孝啊！”
韓書雙拳攥緊，怒氣沖沖的瞪著淩見徹，“你就不怕與我韓家結仇嗎？”
“結仇？”淩見徹飛揚跋扈的嗤笑一聲，“放眼整個京城，我的仇人數不勝數，你們韓家還排不上號。”
韓家眾人：“……”他竟然還挺驕傲！
淩見徹敞著腿大喇喇的坐在椅子上，眼神如夜中行走的狼，無聲的與他們對峙著。
韓家人猶豫再三，到底沒敢硬闖。
屋裏孫玉鳶已經疼暈了過去，鳳禾翻開她的眼皮看了看，拿出銀針給她施針，逼迫她醒過來，然後把湯藥給她灌了進去。
“再耽擱下去你腹中的孩子會停止呼吸，我給你下了重藥，輔以針灸，你必須得挺住，一口氣把這個孩子生下來，這口氣若是斷了，你們就是一屍兩命。”鳳禾頓了頓，看著她的眼睛說：“我相信你能挺住。”
孫玉鳶的情況的確很危急，若非她求生意志強烈，根本等不到她來，鳳禾能感覺到她想活下去的決心。
孫玉鳶身體虛弱，弧度很小地點了點頭，“您剛才說我肚子裏的是女兒？”
剛才那些話她全都聽得一清二楚，一字不差，包括那些想要她性命的話。
鳳禾頷首。
“女兒……其實我很喜歡女兒，女兒多好啊，香香軟軟，我可以親手給她做漂亮的小衣裳穿。”孫玉鳶臉上笑意溫柔，眼中卻沁出淚來，“可我一想到要讓她生出來跟我受一樣的苦，我就怕啊！”
鳳禾心中動容，給她拭了拭眼角的淚。
孫玉鳶仰頭望著床頂，冷汗順著臉頰滑下來，腹部墜痛如雷擊一般，一陣陣劇烈的痛著，她能感覺到孩子迫切的想出來。
半晌，她嘶聲說：“王女，算了……我知道您想救我，但讓我放棄這個孩子我是不忍心的，讓我任由她一個人誕生於世受這諸般苦楚，我亦是不忍心，不如便讓我同這孩子一道去了吧，也不枉我們母女一場。”
武氏趴在床沿，嚎啕大哭。
鳳禾把一根針插進孫玉鳶的穴位，語氣平靜道：“我沒說過我只能保一個。”
孫玉鳶和武氏皆是一楞，恍然想起剛才是外面那些大夫說哪怕是高手也最多只能救一個，鳳禾從未說過這話。
武氏激動的熱淚盈眶。
“這人世究竟好不好，該讓孩子親自來走一遭，是苦是甜得由她自己定。”鳳禾安撫地拍了拍孫玉鳶的手，“你和孩子都得留下來，你得讓孩子知道，女子以什麽方式活才是最好，你得給她做個表率。”
孫玉鳶怔怔看著鳳禾。
鳳禾鬢發微亂，聲線略顯冷淡，可她眉眼卻柔和溫暖，像蘊含了無數力量一般。
孫玉鳶淌下兩行清淚，握住鳳禾的手，用力點了點頭。
無論能不能活下去，她都無比慶幸遇到了這位面冷心軟的王女。
鳳禾又餵孫玉鳶喝了一碗催生的湯藥，讓穩婆進來給孫玉鳶接生，她用銀針給孫玉鳶保護心脈，盡量減少她的痛苦。
湯藥很快起了作用，孫玉鳶痛得渾身顫抖，衣衫被汗水打濕，她抓緊身下的被褥，咬牙忍著鉆心的疼痛，在泛白的唇上留下深深的齒痕，咬的血跡斑斑。
鳳禾拿著帕子給她擦汗，“叫出來吧，不必忍著。”
孫玉鳶鼻尖泛酸，她摸了摸高聳的腹部，緩緩眨了下眼睛。
是啊，她該叫出來，該讓他們知道她有多疼、有多恨，讓他們全都牢牢記住她今夜的痛苦。
啊——
孫玉鳶痛痛快快叫了出來，放下了多年的教養、得體、謹慎……這些一直束縛她的東西。
從今往後，她不想再忍了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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